为记者讲述化妆流程 金鑫 摄
【编者按】在我们的身边,有一些群体,淡默在人潮的背后。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,有着自己的无奈,有着自己的快乐,有着自己的颜色,有着自己的坚持,有着自己的一切。他们,有着各自的故事。让我们走近他们,用心,聆听他们的声音。
清洗,消毒,涂干粉、湿粉,描眉,打腮红,涂口红,一个简单的化妆过程。吹风机、发胶、梳子、剃须刀、睫毛膏、眉笔、眼线笔,一些看似普通的化妆用品。
然而,这些在28岁的王艳看来,就显得不那么平凡与普通。她是延吉市殡仪馆的一名遗体化妆师,她用年轻美丽的双手,为上百位逝者描绘生命最后的礼赞。2013年11月6日,记者走进延吉市殡仪馆,用镜头和文字揭开遗体化妆师鲜为人知的故事。
肃穆
在没有见到采访对象之前,记者猜想了多种与她见面打招呼的方式,或热情拥抱,或亲切握手,亦或相视而笑。然而当记者与她真正见面时,所有的猜想都被随处可听到的哀悼声打破。在殡仪馆院内,一位身穿藏蓝色工作服,齐刘海,戴着一幅框架眼镜的女生向记者挥挥手,简单、自然,如同她朴素的外表。
王艳为记者讲述化妆流程 金鑫 摄
在延吉市殡仪馆的停尸间,放着几排冷柜,制冷设备正在运转,发出低沉的嗡嗡声。与停尸间只有一门之隔的就是遗体化妆间内,摆放着一张铁床,上面有一个木质的枕头。床头上方,悬挂着医用手术灯,王艳走到消毒柜前,打开柜门,熟练地带上医用橡胶手套,拿出化妆用的工具,“这些都是普通的化妆品,根据逝者的肤色,会选用不同颜色的化妆品。老年去世者口红用深一点的,而年轻妇女用鲜艳一点的,男人则用淡一点的。”
王艳在她的化妆室 金鑫 摄
“当逝者身体残缺时,首先要对肢体残缺的部分进行缝合,待尸体修复完整后,再洗澡、穿衣,如果面部有淤青或者伤口,就用湿粉涂盖伤口,然后再用干粉涂抹。由于没有生命的皮肤与有生命的皮肤不同,它更脆弱些,所以在化妆时,要格外小心,以免将死者皮肤擦破。”王艳向记者介绍。
为记者讲解化妆用品 金鑫 摄
每化好一个妆,王艳都会请家属看是否满意,哪里还需要改动,获得家属肯定后,遗体就被推进殡仪馆的告别厅里。根据遗体情况的不同,化妆的时间也各不相同,正常死亡的死者化妆所需要的时间较短,而遇到遗体残缺腐败严重时,所需的时间要六七个小时,甚至更长。“我不是神,我也是人。面对腐败严重的尸体,我也恐惧恶心。特别是在夏天,很多非正常死亡的死者遗体都是残缺不全甚至腐败溃烂的,蛆爬满了尸体,连死者家属都不愿意靠近,而作为遗体化妆师,我必须克服生理上作呕的反应,沉着冷静,并且尽心尽力地完成化妆工作。当我看着死者面容整洁,穿戴干净,安详地躺在那里时,心中就没有那么悲伤了,至少我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,逝者安息。”
听着王艳的话语,记者不禁对这位年仅28岁的女化妆师肃然起敬。记者提议要看一下王艳的手,她先是迟疑了一下,但还是脱下了白色的胶皮手套。那是一双白皙的双手,记者握住那双手,软软的,暖暖的。正是这双年轻而又美丽的手,将逝者原本苍灰的脸,描绘的安详,为逝者守护了生命的最后尊严。
惊讶
2012年春,“一位父亲杀子分尸”案震惊四座,死者是一位年仅20多岁的男青年,其父将儿子亲手杀害并分尸十余块。“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看到逝者的场面”,王艳为记者讲述她难忘的工作经历。
那一天,王艳像往常一样接到了遗体整容的任务,然而当她走出门外,并没有发现遗体停放在哪里,后来才得知,离她不远处的地面上,堆放的一包血肉模糊的塑料袋,就是逝者。待她将塑料袋打开时,发现是一块块被分解的尸体。“那其实就是一堆肉,大概有十余块,支离破碎,非常惨烈。他的父亲为何亲手将他杀害?为何将尸体肢解?是怎样的仇恨让他的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情……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,心情十分沉痛。我和我们科长一起将遗体根据人体的构造重新缝合在一起,并且为他穿衣、净脸、整容。我不知道那天具体干了多长时间,只记得我们连中午饭都没有吃。由于遗体长时间冷冻,缝合时非常费劲,一天下来,手上磨出了好多血泡。”王艳回忆到。
正在戴医用橡胶手套的王艳 金鑫 摄
事后,王艳也没有再问具体是什么原因让年轻的生命陨灭,因为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。王艳完成了她的使命,她竭尽全力将遗体复原,将完整的他呈现在生者面前,王艳认为,这或许是对生者最大的慰藉。
消毒、缝合用的工具 金鑫 摄
爱
采访间,王艳的同事,一位停尸间的管理员告诉记者,别看王艳工作起来严肃认真,她平时可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。28岁的王艳在今年3月份刚刚步入婚姻的殿堂,提起老公“啊行宝”(昵称),王艳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,“第一次牵手、拥抱,都是他主动的,他非常理解和支持我,我很感激他。”
王艳与老公幸福的婚纱照片 金鑫 摄
记者采访到了王艳的老公,他给记者描述了一个不一样的王艳,“第一眼,我就觉得她十分可爱,我并不介意她的工作性质,相反,我倒觉得她从事的工作非常伟大。接触后,我发现,她是个特别温柔的小女人,平时体贴悉心,心地善良。”当记者问及今后有小孩后是否让她继续工作时,王艳的老公很快给出了答案,“只要她愿意,我会一直支持她。因为她就是我的独一无二。”
听了王艳老公的回答,记者深深地被他们的爱情所打动。这样一份特殊职业,家人的理解和支持是必不可少的。“起初,我的爸妈非常反对我入这行,他们都说一个小姑娘孩儿今后怎么嫁人,怎么找工作?然而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,而现在,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。”
王艳参加单位运动会
尴尬
从事殡葬行业,每天与逝者打交道,未免引来许多人的不解甚至歧视。有一次,王艳在化妆间为逝者整容时,听到有人在门外低声议论,“像他们看到死人都见怪不怪了,就像看到路边的死猫死狗一样,早就麻木了。”王艳听到之后,心里很难过,“我们给每一位逝者化妆,都怀着崇敬的心,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,用心去化每一笔,我们听到悲嚎声,心中也很难过,但是没有办法,职业素养告诉我,我要保持镇静,我要尽心完成我的工作,不能有一丝杂念。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像对待‘死猫死狗’,那岂不是见到死者要绕远走,何必为他洗澡化妆呢?”王艳如是说。
王艳平时游玩时照
“其实,我也尽量避免跟别人有身体接触,比如一个很简单的动作,握手。因为我怕对方嫌晦气。”听到这句话,记者心中五味陈杂。走出这间化妆室,王艳和所有人一样,都是普普通通的人,有着美满幸福的家庭,有着志同道合的朋友,逢年过节,也会野游聚餐,享受闲暇时光带来的惬意。然而,一些世俗却无形中为这个行业蒙上面纱,遮住阳光,也遮住人情温暖。
感悟
“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亲友离世,可死亡又是谁能控制的呢?在殡仪馆工作久了,会由最初的害怕变为尊重,也会看淡世间的名利,只有尊重死亡,才能更加珍惜生命。我们每天都在直面生死,死亡已经不再是一个概念,而是一种生活。”王艳的话语,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,在面对生死的问题上,她更冷静、理性。
采访结束时,已近中午。记者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人搀扶着,跪在告别大厅门外,嚎啕痛哭,哭的撕心裂肺。王艳的神色凝重,低头不语,气氛凝结在老者悲伤的哭泣声中。许久,王艳说,“自从结了婚,我就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感情,这种感情是从来没有过的,它教会我更加珍惜父母、爱人、朋友。因为人生有时候,真的像小品中演的那样,眼睛一闭一睁,一天就过去了,眼睛一闭不睁,这辈子都过去了……”。
【编后语】
延吉市殡仪馆现有80余名工作人员,每天坚守在殡葬服务的岗位上,每天平均火化量约为17具。在80余名工作人员中,仅有两名从事遗体化妆的工作者,每天接待交通事故、溺水、跳楼、谋杀、冻死等意外死亡的遗体整容。而王艳,是唯一一名女性遗体化妆师。
临别时,记者主动上前与王艳握手道别,她先是一愣,或许感到了些许意外,随即伸出了手,露出最灿烂的笑容,如同暖冬的一缕阳光,沁人心田。
在返程的路上,记者看着早已秋收过的一望无垠的农田,突然想起了村上春树的一段话,“我看见一只白色的鸟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朝南面飞去。鸟越过围墙,消失在南面大雪弥漫的空中。之后,剩下的惟有我踏雪的吱吱声。” 死,并非生的对立面,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。遗体化妆师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这样的场景:他小心翼翼地为死者清洗,换衣;一丝不苟地为死者打磨面容,上妆……这样郑重而庄严的仪式营造出的不仅仅是一种仪式,更让人感受到的是遗体化妆师对死亡尊重的博大情怀。这不禁让人对死亡产生敬畏:原来人的离去可以这样圆满,原来人的辞世可以这样宁静祥和。
“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,给他永恒美丽。”或许只有在那样生死共处的寂静空间内,才会直面这样一个问题:什么,才是生命。
向遗体化妆师王艳致敬,向从事殡葬行业的所有工作人员致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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